人這一輩子,苦多的時候,幾乎就不知道什么是苦了。一旦苦少的時候,便感覺是甜。
13歲的那年,我幸運地通過了區重點初中入學考試。一個月后,便開始了我的初中三年生活。為了走近道,我選擇了從田野小徑穿行。
每天早上6點我便早早出門,因為要趕在7點之前到校晨讀。穿行在田間,莊稼地里玉米稈超過一人高,秋風吹起玉米葉子沙沙作響。為了給自己壯膽,我高聲背誦語文,背英語單詞,背地理、背歷史,背數學公式,只要是能讀出聲的,自己就嘰里呱啦的背。高聲的背誦會驅離因膽小而產生的恐懼,就這樣,功課背了個滾瓜爛熟,在不斷強化的記憶中走過了秋天。
北方的冬天很冷,風抽在臉上,刺骨的痛。下雪的日子小路很不好走,飄落的雪花灌進本身就冰冷的膠鞋里,雪化了,棉襪也濕了。上課時間冰冷的濕襪子粘在腳上,兩只腳凍得木木的,凍傷的腳在晚上的被窩里暖熱,如針刺般疼痛。雪下下停停,拖拉個把月都是常事兒。路面滑的很,一不留神就會摔個四仰八叉。但冬天時候,冬小麥綠油油地鋪滿了地面,田野里沒有什么高的莊稼,視野的開闊倒是大大降低了心頭的恐懼。晴朗的日子里,彎彎的小路被人們踩得平整又光亮,像一條金色的龍蜿蜒在綠色的田野,在凍瘡生滅起伏的煎熬中,捱過了冬天。
最美的日子是在春天,路邊的小草冒出了尖尖的嫩嫩的小芽。一點點新綠點綴在黃色的土地上,大老遠就能分辨出來。每天的相遇,見證著小草的成長,出土了、發芽了、舒展了,慢慢地在春風撫摸下開出了一簇簇細細碎碎的小花兒,點綴在田野小徑上,紫色的地丁、黃色的蒲公英、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競相開放。翠鳥在路邊的小溪上,擦著潺潺的清流優雅的低空飛行,不時地停下來啄食幾口溪邊兒嫩嫩的草尖兒,站在灌木叢細軟的新生枝條上,隨著風兒晃晃悠悠地清清嗓子,婉轉而動聽。我情不自禁地會繞開,腳步輕輕的,不想去驚醒它們春天里的夢。
春去夏至,走在彎彎的小路上,一早一晚相對涼爽些。麥子成熟的時候,人們會趕早或者趕晚下地干活,割麥子好扎捆,也不容易掉麥穗兒,麥地里總有勞作的莊稼人,豐收的喜悅寫在他們黝黑而健康的臉龐上,累了,坐在田埂邊,喝上一口用瓦罐盛著的涼開水,啃上一口蒸饃,就著個大蔥或者蒜瓣、芥菜疙瘩,就算是吃飯休息。常常會遇到一路同行的,無論是認識或是不認識,看到背書包的孩子,他們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碰到年齡大的人,總會聽到,“過去哪上得起學呀!”聽著老人羨慕的嘖嘖聲,不知哪來那么一股飄飄然的感覺,八十年代新一輩的幸福感一瞬間便抹平了走在小路上、趕上夏日里疾馳而來的暴風驟雨下拼命奔跑的痛。
在這條無名小路上,曾經的風雨泥濘、狂雪飛舞又怎能阻擋了前行的腳步?三年的堅持,我走進了重點高中;重點高中的學習,讓我有幸成為了上世紀八十年代里眾多莘莘學子中少數的一員而進入省城上大學。
爹說:俯下身兒,前腿弓后腿腳蹬地兒,沒有拉不走的架子車;娘說:頭拱地,脖兒頸挺直,哪有鉆不透的硬土皮?是啊,只要不放棄,辛勤去耕耘,那些苦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了這些,在路上,辛苦但心不苦,隨手抽個茅芽兒嚼著,吹著蒲公英,看著種子在空中像降落傘一樣的飛舞,依然樂得像個沒心沒肺年少的我,屁顛兒屁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