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包粘糖豆包是祖輩傳下來的習俗。后來才知道,它是滿族人為了抵御嚴寒的天氣戶外狩獵、砍柴的食物。盡管經過年輪的洗禮已經很少見到滿族的習俗,但包粘糖豆包一直留在我們的生活里。
包粘糖豆包都是女人的活兒,男人們不愿做那些瑣碎的事。每到這時,二姨的手藝就派上了用場,她用的面是粘高粱面摻些玉米面。有的人家掌握不好火候,粘面多不成團,蒸出來攤在籠屜上。而二姨包的粘糖豆包,蒸出來的面有一層黃膜不沾手,咬一口粘度適中,高粱與玉米的混味甘醇,堪稱一絕。最饞人的還是那餡。它分為兩種:一種是紅小豆用糖精拌的豆沙包。糖精放多了餡苦,放少了無味;一種是豬油、炒熟的核桃仁用白糖拌的糖仁餡,也叫粘糖包。咬一口香甜濃郁,是稀罕物。那時原料珍貴,白糖憑票供應,核桃仁也不好尋找,所以這類粘糖包放在小孩子夠不著的地方。只是來客人的時候才端出來,聽著客人的夸贊聲女主人才露出滿足的笑。
媽媽跟二姨學手藝總學不精,做出的粘糖豆包皮硬餡老,蒸出來像一團泥,瞅著沒食欲,因此我們都喜歡二姨的粘豆包,特別是粘糖包。后來,二姨干脆不用媽媽包,兩家的粘糖豆包都由二姨包攬了。每次都是媽媽把米、豆、核桃仁、糖等材料統(tǒng)統(tǒng)拿到二姨家。往往兩個人一干就是大半夜,包了一鍋又一鍋。那灶間的爐火、煙囪里的炊煙,還有那從外屋散發(fā)出的濃濃的粘糖豆包香味深深地烙在我記憶里,融進血液中,縈繞在年輪里……
每次蒸粘糖豆包的時候我們都像過節(jié)一樣興高采烈,圍著灶臺邊不愿離開。媽媽總是把我們趕得遠遠的不讓靠近。有時我們偷偷地溜進屋趴在鍋沿邊上不動窩,扇動著鼻翼,眼巴巴地瞅著冒氣的籠屜。二姨摸摸這個腦袋、看看那個臉蛋,掀起籠屜把那粘糖包塞到我們手里。我們像一團蜂球“呼”地跑到一邊,也顧不得燙吃得滿嘴流油。那股香勁兒一直溜到腸胃,香到腳跟。這時的二姨站在門口,右手兜起圍裙擦灶火薰的臉,兩眼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叮囑說:“慢慢吃,別噎著!”
我離開家鄉(xiāng)這些年,每每想起粘糖豆包都口齒流咽。媽說我們的日子比二姨過得好,就幫幫他們吧!有一年,二姨來過我家,讓我?guī)退谛庞蒙缃?000元貸款種辣椒。我拿出2000元給她,告訴她不用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孝敬二姨,實際在拒絕二姨再借錢。
果然,正如我所料,二姨再也沒有上門。 那年臘月,因為收貸一直沒有顧上家。妻子埋怨我年貨都沒辦置。我結完賬,匆匆從鄉(xiāng)下趕回家,看見屋里放著很多過年的東西。細一看,有豬肉肘子、笨雞蛋,在后陽臺外窗簍里還放著一筐粘糖豆包。皮黃黃的,一看就是老家的貨。電飯鍋里竟有那股高粱參著玉米面的粘糖豆包,軟軟的香氣撲鼻而來。
妻子夾一個熱乎乎的粘糖豆包送到我面前。
“這粘糖豆包香噴噴的,老好吃了!二姨送來的。”沒等我回答,她炒豆子般告訴我,“二姨說今年年景不錯。自家做的純手工辣椒醬遠銷到周邊城市,而且街里的早餐店都用他家的辣椒咸菜,年收入3萬多元。臨走時她掏2000元錢放在茶幾上。我不收,二姨說借就是借的,怎么能夠不還呢?”
我羞愧難當,滿臉發(fā)漲。抓起錢,推開門向樓下跑去。哪里還有二姨的影子呢?我站在樓下許久沒有回樓。這些年,我像一個旅人背負著沉重的行囊遠行,看遍路途的風景、嘗盡旅途的甘苦,尋找著那份收獲,以為尋到人生之寶。細一思量,正是這些收獲羈絆著我尋找鄉(xiāng)情的腳步。我常常對那些遠離的游子尋根而來不解,至此才知道葉落歸根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