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沙南站高鐵回衢上,過宜春經新余至南昌的路上,朝陽下,阡陌縱橫的稻田磅礴華麗,令人陶醉,多么美麗的畫面啊!
據說,云門舞集的創始人林懷民創作了一支名為《稻禾》的舞蹈。他們曾把舞臺搭在稻田里,在金黃色的稻穗包圍中,舞者沉穩踏地,用一種倔強的身體語言,表達農人播種、稻子成長、揮汗收割、稻草成灰還田的畫面,表達對大地、對稻米的熱愛。
我是一個農民的女兒,對于稻田有來自基因中的親切。稻田養育著我,見證著我的長大。自一天掙2分工開始,每年暑假,我與姐姐妹妹插秧、割稻、拾稻穗,掙工分。分田到戶后,由于我們家沒有勞動力,6口人只有爸爸一副挑擔的肩膀。
在炎炎烈日下,田磡上樹苗的一點樹蔭都讓我們覺得有所庇護。偶而吹過一縷風,飄過一片云,我們都會在心里祈禱無數次讓它們慢點走。割稻、打稻是雙搶季節最辛苦的勞動。割稻時,上面太陽曬,熱浪滾滾。稻田里悶,熱氣步步緊逼。衣服穿長了熱,穿短袖被稻葉子割得手臂生疼。打稻則是力氣活,踏打稻機時,不用力稻谷打不下來,用力了汗水一下子就濕透了衣裳。
累了的雙腳踩在打稻機上,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所以小時候田里一片黃的季節,我們不會因為稻田的美而留戀,只希望這一片金黃快快退去,才可以喘一口氣,休整休整。
胡蘭成的《胡村月令·子夜秋歌》一文中說:“秋天,鄉下人忙于收成,畈上稻桶里打稻,一記一記非常穩實,弘一法師說最好聽的聲音是木魚,稻桶的聲音便也有這樣的安定。”
現在大部分的農村孩子已經不知道稻桶是何物,更無機會感知稻桶里打稻一記一記非常穩實的聲音了。而我是見過稻桶的。
小時候,在老佛店后,我們家有一塊兩三分大的自留地。爸爸在里面種了黃燦燦的稻子。收割的季節,生產隊里也正是雙搶,是不允許勞力把功夫用在自留地上的。因此,爸爸總是從生產隊里收工后,摸黑將自留地里的稻割掉,一個人將稻桶背到自留地。當時六七歲的我被叫去照燈盞。
燈盞光不夠,我不知道讓光照在哪里,總是移來移去沒個定點。我看到爸爸的臉上、脖子上粘滿稻草屑,汗流得滿臉都是。但我知道爸爸是開心的。照著照著,燈盞越舉越低,最后竟然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了,也不知道后來是怎么回的家。
胡蘭成在《陌上桑》一文寫道:“桑樹叫人想起衣食的艱難,我小時對它沒有像對竹的愛意,惟因見父親那么殷勤地在培壅,才知世上的珍重事還有比小小的愛憎更大的,倒是哀怨苦樂要從這里出來,人生才有份量。”
在老家,因前些年提倡種植經濟作物,整畈的稻田已很少見了。我們家也20多年沒有種田,本以為自己已漸漸淡忘,然而當隔著車窗,看見一大片一大片豐收在望的稻田時,那割稻、打稻的記憶又回到眼前,鮮活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