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歲之前,家里沒種桃樹,每當仲夏時,常看見屋西林老太家屋前有幾棵桃樹,那樹上綴滿紅艷艷的六月桃,稠密的桃子將樹枝壓彎了,隔老遠都能聞到的桃香,誘得我直咽口水。孩子嘴饞,又沒啥零食可吃,桃子成熟的時節,要是看到別人家有桃子可吃而自家沒得吃,自然備受煎熬。
天一天比一天燥熱,桃子也和人一樣,臉熱紅了。一天,我瞅著林老太家沒人,飛跑過去,在樹下踮起腳尖摘桃,但個矮夠不著,于是我迅速撿起一根竹竿敲桃子,但力不夠,只打落了幾片桃葉,桃子仍穩穩地綴在樹葉間,朝我笑著。我急紅了臉,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時屋內傳出一聲喵嗚聲,是她家的老花貓在叫,我扔下竹竿,拔腿就逃。
終于有一次,我趁林老太睡午覺的時候來到桃樹下,沖著低垂的桃枝上躥下跳,終于采到了一枚還青澀的桃子。我已顧不了那么多,一回到家就在袖子上猛擦去絨毛,大口大口地吃著,桃子酸中帶甜,雖比不上熟桃美味,但仍覺分外可口。我心里嘀咕著剛才有沒有被林老太瞧見,要是被她看到了,一定會向父母告狀,就免不了一頓揍,我惴惴不安直到天黑,也沒有見林老太上門來,懸著的那顆心這才放下了。
第二天,林老太卻挎著一個小竹籃,攆著細步,敲開了我家的門。我在里屋做著作業,聽著母親在灶邊和她說:“嬸娘你太客氣了,怎么給我們拿桃子來了,你們自家吃吃好了嘛。”林老太卻說自家長的幾個桃子,又不值幾個錢的,拿來讓孩子解解饞。我立馬從里屋飛了出來,看到桌上的鮮桃,口水早溢了出來,頓覺眼前的林老太是那樣和藹可親。
十一歲時,父親從鎮上買回了兩棵桃樹苗種在了屋西。頭兩年,那兩棵桃樹也星星點點地開了些桃花,但幾場春雨過后都掉光了,清明過后也沒掛果。第三年夏天,我站在了桃樹下,突然看見那矮小的桃樹上居然掛著兩三顆白里泛青的桃子,我簡直不敢相信,急忙朝屋大喊:“爸你快來看啊,結桃子了!”姐循聲跑了過來,看著樹上的桃子笑開了懷。母親放下桑葉,也從屋內小跑了過來,說:“這是白桃耶,娘也第一次瞧見,長得可真俊。這白桃和六月桃不同,六月桃是紅透了才好吃,白桃是白透了才熟,現在還泛著青,不好吃。”我和姐對著兩棵桃樹細數著,居然數出了七八枚桃子,我倆如獲至寶,歡叫著“我家終于有桃子了!”
往后幾天,我倆天天在樹下守護著這幾枚白桃,爭著誰來吃這第一口。父親說:“都留給你們姐弟吃,待明年,桃樹結的果更多,到時你們吃都吃不過來。”
桃終于白得耀眼了,我急不可耐地摘下了一枚,啃了幾口,甜得嗆喉,母親也美滋滋地品嘗著,夸父親真會挑,父親吸著煙,雙眼得意地瞇成了縫。
后來家里要造樓房了,兩棵白桃樹的位置正好在地基范圍內,我十分心痛,撫摸著桃樹,眼眶都濕潤了,父親也很不舍,摸著我的頭說:“兒啊,爹以后再給你種桃樹,還種白桃。”
樓房造好后,父親果然在屋東種上了幾棵桃樹,但都是六月桃,沒有一棵是白桃,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沒有再種白桃樹,或許沒有再找到那樣的品種了吧。
二十幾年前,我的女兒出生了,父親在庭院內種了一棵櫻桃樹。這時候,院內已有梨樹、橘樹、柿子樹、無花果樹、李子樹了。父親說等娃上幼兒園時,就能吃上櫻桃了。
很多年過去了,這棵櫻桃樹仍生機盎然地站在庭院內,五月初櫻桃成熟時,樹上圍滿了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鳥雀,樹下是一撥又一撥的人,踮著腳尖,將采下的櫻桃往嘴里送,我們將采下的櫻桃帶到了城里,和親朋好友一起分享著。
父親也在我們每個兒女的心里,用心地栽上了一棵棵的“果樹”,春天花香四溢,夏天枝葉婆娑,秋天碩果累累,冬天滿懷期望。我們的心,一年四季里都被填得滿滿當當的。
父親用一棵棵生生不息的果樹,召喚著兒女常回家看看,一起圍聚到老家的果樹下,歡聲笑語著,品味著歲月的溫暖與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