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們玩耍,常常會東家進西家出的,我常常納悶為什么其他伙伴家的大門前都不像我家門前那樣,沒有水井。后來才知道,生產隊只打一口井,為取水方便,就選址在整個村地理位置的最中央,所以就落在我家門前的空地上。因此,當年的伙伴,除了打野仗、滾鐵圈、翻紙片等,有事沒事就匯聚到老井周圍,想著法兒玩耍。時間長了,伙伴們與老井結下了難解之緣。
井圈很厚實,井口的邊沿很寬。我和小伙伴們常常跪靠在井圈四周,上半身趴在井口邊,伸脖探腦向井下張望。井內形狀如一個瓶子,井身比井口的半徑大了許多。井壁用一塊塊青磚交叉平徹,經過地下水的長年浸潤,磚頭很光亮,青中泛綠,還點綴了一斑斑的青苔。陽光能投射到的磚縫間,向上斜伸出幾枝不知名的小樹或小草,像一個個小精靈,渴望井外的天空和自由。再向下望,水面猶如一圓圓大大的鏡子,淡淡的云彩里,是我和伙伴們天真無邪的笑臉、逗鬧嬉戲的鬼臉。沒擠上井口的伙伴,會調皮搗蛋,突然從我們幾個小腦瓜的空隙中間扔下一顆小石子,“撲通”一聲,“鏡子”碎了,我們的小臉蛋扭曲成一圈圈微波,向四周蕩漾。
用提桿喝水也是伙伴們發明的一件趣事。那時候喝生水喝涼水,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是習以為常的事。井水清澈甘甜,是鄉親們天然的礦泉水。打水的提桿放在井邊日曬雨淋,時間長了每個竹節都有細細的裂縫。大人把提桿拉升至后面半程,水從提桿的肚子里不停地往外冒,這對于沒力氣打水又想玩著喝水的小伙伴來說,真是巨大的發現。一個力氣稍大的小伙伴,半蹲著,一只手扶著井沿,另一只手握住提桿梢頭,傾其最大限度的姿勢、角度和力氣,將提桿插入井水中。稍作停頓,瞧井水面冒泡停止(說明水下的竹節吃水飽了),雙手快速拉起提桿。提桿的一頭被高高舉起,一頭擱在井口邊沿上。小伙伴們自然分蹲在提桿兩邊,伸脖子探頭,嘴張開著緊抵提桿,竹肚子里的水咕嚕往外冒,順著斜斜的桿身流進好多張小嘴巴里,流進我們的心里,渾身透出一股清涼和喜樂。那情形,好似眾仙人共吹一長簫,又好似一群小豬拱奶喝。“啊,自在,適意來!”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我們就會發出這樣的贊嘆。
聽老人講,老井很深,與東邊的大海相通。老家離海邊有十多里地,我們小孩子沒機會去看海,就反復地凝望井底,猜想大海到底有多大,浮想海里的魚呀蝦呀會不會游到井里來,幻想海龍王會不會從這口老井里躥出來……有次,一個伙伴從灌溉稻田的水渠里抓到一條小魚,我們商量著讓它帶著我們的夢想去看海。大家七手八腳,把它輕輕放在盛了半桶水的桶里,小心翼翼地提著,生怕打翻提桶會把魚兒摔死。提桶倒水,魚兒從桶口蹦跳進井水里,我們才松了一口氣。我們歡呼、吶喊,好似舉行完一個神圣的儀式。放生一顆心靈,放飛一枚夢想,放逐一個童年。
后來的后來,小伙伴們都長大了,告別老井各奔東西了。家家挖井安泵有了私家自來水,老井也就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井臺和井圈上的水泥磨損剝裂,它的周圍沒有了昔日小伙伴的簇擁、熱鬧和嬉戲,只有長久的寧靜和孤寂。50年來,老井水源豐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至少滋養哺育了翁東浜兩代人……老井啊,悠悠歲月里與你一起經歷的風雨和故事太多太多,在記憶的深處難以抹去,填滿了我們孩童時代的歡樂時光和成長足印。
老井是游子夢縈魂牽的所在。城市建設的洪流湮沒了多少承載回憶的舊物,但家鄉的老井,已經深深植進我的內心,我感覺我與老井依然相互陪伴著、守候著、展望著,直到永遠。